悅讀·書畫
廬山瀑布的顏色
2024/07/19 11:13 來源：光明網(wǎng) 閱讀：1.3萬
廬山是中國風(fēng)景名山,、文化名山。廬山景點(diǎn)以瀑布最為知名,。文人墨客對廬山瀑布的歌詠很多,，而對瀑布顏色的描繪卻不盡相同。
在一般人的生活經(jīng)驗(yàn)中,，瀑布是白色的,，詩人筆下的廬山瀑布,，也多呈現(xiàn)為白色。盛唐李白《望廬山瀑布》詩道：“飛流直下三千尺,，疑是銀河落九天,。”中唐徐凝《廬山瀑布》詩道：“今古長如白練飛,，一條界破青山色,。”兩詩把廬山瀑布分別比作“銀河”和“白練”,，這表明在李白,、徐凝看來，廬山瀑布是白色的,。后來北宋蘇軾游廬山,，因開先寺方丈求詩，遂作一絕云：“帝遣銀河一派垂,，古來惟有謫仙詞,。飛流濺沫知多少，不為徐凝洗惡詩,?！痹娭小般y河”之喻淵源有自，也表明了蘇軾眼中廬山瀑布的顏色,。需要指出的是,，這首詩還開啟了評判李白、徐凝廬山瀑布詩優(yōu)劣的先河,。后人對蘇軾的評判未必認(rèn)同,，較有代表性的觀點(diǎn)是元末明初楊基《舟抵南康望廬山》一詩中所說的：“李白雄豪妙絕詩，同與徐凝傳不朽,?！比藗兤毡檎J(rèn)為徐凝《廬山瀑布》詩也寫得不錯，只是蘇軾戴了有色眼鏡,，將其貶低了,。撇開李白與徐凝詩歌孰優(yōu)孰劣不論，在他們眼里,，廬山瀑布呈白色則毫無疑問,。為什么瀑布是白色的呢？因?yàn)槠俨贾械牧魉l(fā)生激烈碰撞,，濺出許多水花,，此時水的表面不再光滑，便不再發(fā)生鏡面反射,，而發(fā)生漫反射,，在白晝的光亮中就呈現(xiàn)為白色的了,。
在有些詩人眼中,，廬山瀑布是紅色的,。唐代張九齡《湖口望廬山瀑布水》詩道：“萬丈紅泉落，迢迢半紫氛,。奔流下雜樹,，灑落出重云?！碧颇┰娚炐菰凇都膹]山大愿和尚》一詩中也說：“雪洗香爐碧,，霞藏瀑布紅?！痹趶埦琵g,、貫休看來，籠罩在云霞中的廬山瀑布呈紅色,。北宋晁補(bǔ)之《廬山》一詩道：“人間未覺渾無路,，天上還驚更有山。瑤草紅泉供挹酌,，金風(fēng)白露送躋攀,。”在晁補(bǔ)之看來,，廬山瀑布也是紅色的,，不過這種紅色帶有神秘的仙氣。需要說明的是,，對紅色瀑布視覺感受的書寫,，在山水進(jìn)入中國人審美視野時就有了，南朝宋代謝靈運(yùn)《入華子岡是麻源第三谷》詩中說：“銅陵映碧澗,，石磴瀉紅泉,。”初唐沈佺期在《峽山寺賦》中也說：“中有紅泉,，分飛碧嶺,。”盡管他們詩賦中描繪的對象不是廬山瀑布,，但為后人將廬山瀑布寫成紅色提供了文化依據(jù),。廬山瀑布在詩人眼中呈現(xiàn)為紅色，還有自然地理上的原因,。首先,，廬山上紅壤分布廣泛且降雨豐沛，雨后的瀑布泥沙含量相對較高,，便自然偏于紅色,。正如于堅(jiān)《河流》一詩所說：“河水在雨季是粗暴的,，高原的大風(fēng)把巨石推下山谷，泥巴把河流染紅,，像是大山流出來的血液,。”于堅(jiān)詩歌雖是針對故鄉(xiāng)云南河流而言的,，但對解釋江西廬山瀑布何以呈紅色同樣適用,。另外，廬山瀑布所流經(jīng)的石壁呈暗赭色,，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詩人對瀑布顏色的感知,。
還有詩人認(rèn)為廬山瀑布是青綠色的。唐代夏侯楚《秋霽望廬山瀑布》詩道：“常思瀑布幽,，晴晀喜逢秋,。一帶連青嶂，千尋倒碧流,?！碧颇┪宕鷮O魴《廬山瀑布》詩云：“有山來便有，萬丈落云端,。霧噴千巖濕,，雷傾九夏寒。圖中僧寫去,，湖上客回看,。卻羨為猿鶴，飛鳴近碧湍,?！薄墩f文解字》中說，“碧,，石之青美者,。”由“碧流”“碧湍”之類的字眼可以看出,，在夏侯楚與孫魴眼中,，廬山瀑布是青綠色的。為什么瀑布是青綠色的呢,？人們常說青山綠水,，青山綠水除了可以理解為并列關(guān)系之外，還可以理解為條件關(guān)系,，“有青山方有綠水,，水惟借色于山”，也許張潮《幽夢影》中的這句話可以解釋廬山瀑布何以呈現(xiàn)為青綠色吧,。
面對廬山瀑布,，還有不少詩人未將顏色具體化,，只是將其比喻為“虹”。唐代孟浩然《彭蠡湖中望廬山》一詩道：“黤黕凝黛色,，崢嶸當(dāng)曉空,。香爐初上日，瀑水噴成虹,?！北彼蚊穲虺肌端蜁曳f上人往廬山》詩道：“塵心古難洗，瀑布垂秋虹,。”明代高棅《望廬山作》詩道：“倏忽霽飛雨,，瀑流掛香爐,。懸崖殘雪古，澗落垂虹孤,?！毙枰赋龅氖牵粋€“虹”字,，不但描繪了瀑布的形態(tài),，也呈現(xiàn)了瀑布的顏色，而虹有七彩,，由外到內(nèi)依次為：紅,、橙、黃,、綠,、藍(lán)、靛藍(lán)和紫,?？梢姲哑俨急扔鞒伞昂纭保韧癸@了瀑布之形態(tài),，也呈現(xiàn)了一種無法具體化的組合顏色之美,。
廬山瀑布在不同詩人眼中呈現(xiàn)出不同的顏色，看起來確實(shí)是見仁見智,，但是并不意味著詩人對顏色共識的破裂,。詩人之所以這樣表達(dá)，只是事出有因而已,。首先,，詩人對瀑布顏色的判斷受到多種因素影響，譬如說距離的遠(yuǎn)近,，水量的豐歉,，天氣的晴雨,，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詩人對瀑布顏色的感知。其次,，顏色本身易于直覺感知而難以用概念性術(shù)語表達(dá),，即使詩人勉為其難地用概念性術(shù)語表達(dá)，所使用的語言符號未必能準(zhǔn)確反映瀑布的顏色,，甚至有詞不逮意的可能性,。另外，詩人或者為了趁韻,，或者為了表達(dá)情感,，不排除有“看朱”而寫“成碧”的可能，所以詩歌中廬山瀑布的顏色,，未必就是瀑布真實(shí)顏色的反映,。
蘇軾評價(jià)廬山道：“橫看成嶺側(cè)成峰，遠(yuǎn)近高低各不同,?！睆]山瀑布的顏色，在不同詩人看來也是“各不同”,。由此可見“不識廬山真面目”的感嘆,，所言不虛。（作者：朱美祿 貴州財(cái)經(jīng)大學(xué)文學(xué)院教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