悅讀·書畫
李煜：任縱享樂與意興投入 從《玉樓春》（晚妝初了明肌雪）看如何賞詞
2024/09/05 14:34 來源：新華每日電訊 閱讀：1.2萬
葉嘉瑩講授
陸有富整理 于家慧審校
我們來看李煜的《玉樓春》：
晚妝初了明肌雪,。春殿嬪娥魚貫列,。鳳簫吹斷水云閑,，重按霓裳歌遍徹,?！ ∨R風(fēng)誰更飄香屑,。醉拍闌干情味切,。歸時休放燭花紅,，待踏馬蹄清夜月,。
我在課堂上念詩,、念詞的發(fā)音和普通說話的發(fā)音不完全一樣。這有幾種情形,。
一種情形是因?yàn)橛幸恍┤肼曌?，北方話里沒有，北方話把很多入聲字都念成了平聲,。入聲字屬于仄聲,，在詩歌里，平仄的聲調(diào)是影響韻律美的一個最重要因素,。如果把一個入聲字念成平聲,，就把和諧的韻律破壞了。所以我雖然不會發(fā)出正確的入聲字,，可是我一定要把這個入聲字盡量念成仄聲,。
還有一種情形是，一個字因?yàn)樗胁煌囊馑?，所以有不同的讀音,。比如“數(shù)”這個字，可以念成數(shù)目的shù,，可以念成動詞數(shù)數(shù)的shǔ,，可以念成屢次頻繁、很多次的shuò,。
我的讀音不一樣,，還有一個原因——在念詩詞的時候，除了平仄格律,，還有一種頓挫,。所謂頓挫，就是在一句中有時要稍微停一下,，不是全句的停,，是中間要有一個呼吸的,、稍微停頓的地方。這個時候,，我就把一個字的音念得比較輕,，因?yàn)樗谶@個地方要停下來，不能夠把它拖成很長的音,。
清朝詞人朱彝尊的一首詞,，最后一句為“猶戀風(fēng)香閣畔舊松杉”。他說太陽本來要在西邊落下去了,，可是沒有馬上就落下去,，因?yàn)樘栠€是留戀在風(fēng)香閣旁邊種的舊日的松樹和杉樹,。這句話很長,，如果沒有一個快慢的停頓，念起來太平,，跟念繞口令一樣了,，這樣不可以。所以我念的時候中間有停頓的頓挫,，我說“猶戀/風(fēng)香/閣畔/舊松杉”,，這個“香”字，要是用普通話念,，會拖得很長,，可是在這個時候要短，不能拖那么長,，所以讀音有一點(diǎn)不相同,。
李煜這首《玉樓春》押的都是入聲韻，所以我念的時候一定要把它盡量念成仄聲,。
“感情的境界”
李煜,，世稱“李后主”，他的自然率真,，他的不失赤子之心,，都是非常可貴的,。因?yàn)樗倪@種自然率真,、不失赤子之心，使他在經(jīng)過了破國亡家以后,，對人生有很深刻的體認(rèn),，所以能夠把詞的意境、風(fēng)格擴(kuò)大,，這是他的好處,?？墒俏乙舱f過，李后主只是任憑他自己的放任,，沒有反省,、沒有節(jié)制，他對于自己成功和失敗的種種原因,，對于自己一生做人這一方面,，一點(diǎn)反省都沒有。如果我們要從這首詞的內(nèi)容所表現(xiàn)的情意中找尋一種品格,，或者按照一般人的道德標(biāo)準(zhǔn)來衡量,，那么這首詞只是寫任性地享樂，這正是造成他破國亡家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,。他整個詞寫的是享樂,，而且不但是享樂，還是非常任縱的享樂,。
我寫過一篇關(guān)于詞應(yīng)該怎么樣欣賞的文章,，談到很多年來，詞在國內(nèi)大學(xué)教學(xué)中是最軟弱的科目之一,，因?yàn)樵谶^去的一段時期,，認(rèn)為詞里所寫的內(nèi)容大概都是萎靡的，都是任縱的,，都是享樂的,。這個話不是完全沒有道理，可是如果我們站在這個立場和觀點(diǎn)來批評,、扼殺中國的詞,，這也是錯誤的。所以我在講溫庭筠,、韋莊,、馮延巳的時候，都特別提到盡管詞表面上所寫的只是男女之間的愛情,，只是聽歌,，只是看舞，可是我們可以從他們的作品,，從他們的精神,，從他們的感情中體會到一種意境。
一個人不但在道德方面有做人的一個階段,、一個成就,、一個境界，甚至于愛情都同樣有一個境界,。所以像韋莊的詞,，“春日游,。杏花吹滿頭。陌上誰家年少,，足風(fēng)流,。妾擬將身嫁與，一生休,?？v被無情棄，不能羞,?！彼v的外表上是男女感情，可是像《楚辭》中屈原所寫的《離騷》,，是他對國家的忠愛,，對自己理想的追尋。屈原說“雖九死其猶未悔”,，我就是為我選擇的理想死多少次都不會后悔,。一個人當(dāng)然只能死一次,，這是文人的夸大,，就是無論遇到多么大的挫折，多么大的不幸,，我都不會后悔,。中國古圣先賢說“擇善而固執(zhí)”，說你的人生第一重要的是要選擇一個最好的理想,，選擇一條最正確的道路,。選擇了以后就都是順利的嗎？根本沒有這樣的事情,。不管選擇了哪一條路,，總是有挫折的，總是有困難的,?？墒侨绻x擇了你認(rèn)為正確的一條路，無論碰到什么樣的挫折患難,，你都應(yīng)該不改變,。
從某一種社會道德的標(biāo)準(zhǔn)看，詞在外表上所寫的也許不是很完美,，可是如果真的懂得欣賞詞,，就應(yīng)該懂得詞所給人的是一種感動和觸發(fā)的力量，是它的精神和感情給你的感動,，而不是外表的事情,。能夠掌握這一點(diǎn),，我們才能夠真的欣賞這首詞。李煜這首詞外表所寫的是任縱和享樂,，可是內(nèi)里所寫的是對于一個東西完全投入的一種感情,。當(dāng)然他是投入到這種任縱、享樂之中,，投入到不完全值得投入的東西之中,，可是，你可以采取他這種完全投入的精神和感情,，投入到值得的精神和感情里去,。有的時候你欣賞一首詩和詞，欣賞的角度是不同的,。你一生會經(jīng)過很多事情,，你會碰到很多人，你要在你所遇到的東西里找到最好的東西,，你要在你所碰到的任何東西里把它最好的東西掌握到,，這才是欣賞詩詞、做人做事的最好態(tài)度,。
目之所見
我們從這個角度來看這首詞,。“晚妝初了明肌雪,。春殿嬪娥魚貫列”,，你要欣賞李后主精神感情完全投入的那種意興?！耙狻本褪撬那橐?，“興”就是他的興趣?！巴韸y初了明肌雪”,，寫的是剛剛化完妝的美麗女孩，“春殿嬪娥魚貫列”,，第二句儼然有一個歌舞的隊(duì)形出現(xiàn)了,。他寫的不但是意興的發(fā)揚(yáng)，還是一種盛美,。
講溫庭筠的詞“照花前后鏡”時,，我曾引了杜甫的兩句詩——“種竹交加翠，栽桃爛漫紅”,。我如果種竹子,，我要我的竹子長得交加的翠。翠是美,，而且不只是要一根竹子的美,，一片葉子的美,，要交加的美。不但要它美,，還要它盛美,；我如果栽桃樹，我要讓它滿樹的爛漫,，滿樹的鮮紅,。這表達(dá)了一種精神和感情的境界。杜甫寫得好,，是因?yàn)樗斑呌小胺N竹”和“栽桃”兩個字,，他說的是自己要種出竹子交加翠，要栽出桃花爛漫紅,，而不是“有竹交加翠,，看桃爛漫紅”，這個“種”字和“栽”字寫得非常好,。而杜甫的精神所表現(xiàn)的也是一種盛美,，人生豈不應(yīng)該追求盛美？人生應(yīng)該有這種精神,，不斷地向前追求,，而且要追求到那個最盛美的階段。所以不管他寫的是什么,，可他的精神,，他意興的發(fā)揚(yáng)，是一種對盛美的追求,。李煜所寫的女子不但是晚妝初了，還不是一個女孩,，“春殿嬪娥魚貫列”,，是歌舞的一隊(duì)。而且當(dāng)他說“魚貫列”的時候,，你就儼然看到了這一排一排走出來的隊(duì)形,。
耳之所聞
“鳳簫吹斷水云閑”，鳳簫是最美麗的一種簫,，上邊有美麗的裝飾,。這一句有的版本是“水云間”?！伴g”字跟“閑”字在古代是可以通用的,，可是也有不同?！伴g”是在水云的中間,，鳳簫的簫聲飄蕩在水云的中間,，它只有這一層意思?？墒恰伴e”字,，就有更多的意思，是說不只是從天上的云到地上的水中間都布滿了簫聲,，而且水是悠閑的,，云是悠閑的，簫聲也是悠閑的,。只說水云間,，水可以是死水，不動的水,，可是“閑”字,，就是水在動，云也在動,?！伴e”字表達(dá)了一種活動的姿態(tài)——云在天上飄游，水在地上向前流逝,，而簫聲也在飄動,。一個“閑”字就使得水、云,、簫聲都悠揚(yáng)浮動起來了,，所以我認(rèn)為一定是“閑”字比“間”字好。好的詩有時就在一字之差,，所以古人說“一字之師”,，改一個字就可以當(dāng)你的老師，一個字高低上下就出來了,。這里,，一個“閑”字就給了我們這么多豐富的聯(lián)想?！按禂唷?，就是吹到盡頭，吹到最多,，吹到最好,，吹到盡興，所以“鳳簫吹斷水云閑”,，這是說把鳳簫的簫聲吹到最美了,，吹到盡頭了。
李后主的這種發(fā)揚(yáng)的意興沒有停止在這里，一個曲子吹完了,、吹斷了,、吹到盡頭了，不夠,，再吹它一遍,，是“重按”?！鞍础闭?，是說按曲，什么叫按曲,？這個“按”就是奏的意思,，無論是像琴瑟這種弦樂，或者是像笛簫的管樂,，無論你演奏什么曲子都可以叫“按”,。演奏什么？演奏《霓裳》的歌曲,。相傳唐明皇作過《霓裳羽衣曲》,，關(guān)于這首曲子還有一個神話故事——唐明皇游月宮。唐明皇有一次做夢,，夢到他去游月中宮殿,，聽到月亮里有人在演奏一段曲子，曲子非常美,，唐明皇是懂得音樂的,，他也會作曲子，他醒后就把這個曲子記下來,。當(dāng)然記得不是完全清楚,，后來又曾讓樂師按照他的想法來增加補(bǔ)全譜成一個曲子，這就是后來的《霓裳羽衣曲》,。這個曲子不只可以演奏,，還可以伴隨著樂曲跳舞。唐明皇后來寵愛楊貴妃,，就常常演奏《霓裳羽衣曲》的曲調(diào)，楊貴妃表演《霓裳羽衣曲》的舞蹈,。唐明皇享樂的結(jié)果,，就是遭致“安史之亂”，把中國最興盛的大唐王朝的根基摧毀了,?！鞍彩分畞y”是唐朝由盛到衰的一個最大的轉(zhuǎn)折點(diǎn)。自從唐明皇晚年耽溺于這種享受，使得國家敗壞以來,，唐朝一直沒有再復(fù)興起來,。“安史之亂”發(fā)生了,，據(jù)說《霓裳羽衣曲》這個曲子就在戰(zhàn)亂之中亡失了,，沒有保存下來。
南唐距離唐朝不是太遠(yuǎn),，據(jù)說李后主也喜歡音樂,，于是他找到《霓裳羽衣曲》的遺譜，“遺”就是散失,，不完全的散失的譜子,。而李后主第一個妻子大周后也是喜歡音樂的人，他們兩個就把《霓裳羽衣曲》重新整理出來,，在南唐的宮廷之中演奏,。在唐朝，演奏的曲子不管是長是短,，只要唱一首歌曲,，都是一個曲子?？墒翘瞥院?，演奏的歌曲之中，有一種叫做大曲的,。所謂大曲,，從“大”字就可以直接地感覺到這不是很短小的曲子，而是一個很有排場的,、很長的,，由各種樂器來演奏的曲子。大曲不但由很多曲子組成,，而且可以伴舞,。
《霓裳羽衣曲》就是可以伴舞的大曲，而且有伴著《霓裳》的曲子歌,，不但是“歌”,，而且是“歌遍徹”?！氨閺亍庇袃煞N可能的解釋,，一個從字面上看，遍是說普遍的意思,，普遍的就是說整個的,、完整的，是從頭到尾的，這個叫遍,；徹者,，是到底，就是一直演奏到底,，貫徹始終,。古人演奏的時候，有時他們沒有時間演奏這么長的一套曲子,，就從大曲中摘出幾個曲調(diào)來演奏,，這也是可以的?！氨閺亍钡囊馑际?，我不但要重新演奏《霓裳》的曲子，而且要從頭到尾完整地演奏《霓裳》的曲子,。你可以想見我說的那個盛美,，他的意興的發(fā)揚(yáng)。這是第一個意思,?！氨閺亍边€有第二個可能的意思——大曲里曲調(diào)的名字。大曲不是由很多的曲子組成的嗎,？它中間有一些曲子的調(diào)名就叫“遍”“徹”,，比如“拍遍”“滾遍”，就是代表一種音樂的曲調(diào),，所以“遍徹”本身也有曲調(diào)的名字的意思,。“鳳簫吹斷水云閑,，重按霓裳歌遍徹”,，就是把每一支曲子從頭到尾演奏下來。李后主說如果我要享受,，就完全投入到享樂之中,。當(dāng)然，完全投入到享樂之中去并不對,，可是這種投入的精神是可取的,。
鼻之所嗅，口之所飲,，心之所感
詞常常分成上一段跟下一段,，上半闋和下半闋，這是上半闋,。上半闋“晚妝初了明肌雪。春殿嬪娥魚貫列”，這是目之所見,，一大排漂亮的女孩子出來跳舞,。“鳳簫吹斷水云閑,，重按霓裳歌遍徹”,，這是耳之所聞，這么美好的音樂,。這個還不算,，“臨風(fēng)誰更飄香屑”。南唐史書里記載,，李后主是很會享樂的,，他的宮中有主香的宮女，這個宮女要使他宮中從早到晚每天都布滿了香氣,。有很多的辦法使香氣布滿,，可以焚香，就是在一個香爐里焚香料讓它散發(fā)出香味,。還可以飄香,，飄香就是一種有香氣的粉末，它可以飄灑在各地方,，讓宮中各地方都布滿這種香料的香氣,。所以當(dāng)他看著“晚妝初了明肌雪。春殿嬪娥魚貫列”,，聽到“鳳簫吹斷水云閑,，重按霓裳歌遍徹”，然后一陣風(fēng)吹過來,，帶著他宮中的香氣,，所以他說“臨風(fēng)誰更飄香屑”，是誰正在那里飄香,。
他看到這么美麗的女孩子跳舞,，聽到這么美麗的音樂，鼻子還聞到這么美麗的香氣,，還喝了好喝的酒,，“醉拍闌干情味切”?！白砼年@干”,，拍著旁邊的闌干“情味切”，拍著闌干是隨著歌舞打拍子,，有的時候聽音樂聽得出神了,，不知不覺你的腿或者身體其他部位就隨著它動起來了,，這是一種完全投入的表現(xiàn)，就是你的精神與音樂完全合成一體了,?！白砼年@干”，這種感情,，這種享受的滋味是“情味切”,。所以現(xiàn)在不但是目之所見，耳之所聞,，鼻之所嗅,，口之所飲，他現(xiàn)在說的是心之所感,，這個“情味切”是他內(nèi)心的感受,。他一步一步地寫，“醉拍闌干情味切”,，他心里邊高興,，隨著音樂打起拍子。
無論是多么好的歌舞,，總有散場的時候,，李后主是直到散場，他的意興都沒有減少,?！皻w時休放燭花紅”，他說等我聽完了歌舞,，要回到寢宮去休息的時候,，“休放”，不要讓蠟燭的燭花點(diǎn)得紅,，就是說不要點(diǎn)蠟燭,。為什么呢？因?yàn)槭恰按?，因?yàn)槲业戎疤ゑR蹄”,，我要騎著馬回去，要讓馬蹄踏在這樣“清”,、這樣安靜的,、深夜的月光中。他所表現(xiàn)的就是這一份完全投入的發(fā)揚(yáng)的意興,，我們所能欣賞的就是這個意興,。你面對一樣?xùn)|西，要把它好的拿過來,，把它壞的去掉,，你欣賞這樣的詞,，就要欣賞他這種完全投入的發(fā)揚(yáng)的意興。在目之所見,，耳之所聞,，鼻之所嗅，口之所飲,，心之所感以后，還有一種未盡的,，還有一種沒有完全消逝的發(fā)揚(yáng)的意興貫徹始終,。他的意興一直到篇幅的終了都沒有消解，這就是這一首詞的特色,。
李后主與宋徽宗的差別
一般認(rèn)為李后主早期的詞只是享樂,，內(nèi)容比較空洞，而晚年的詞卻像王國維所說能夠做到“眼界始大,，感慨遂深”,，就因?yàn)樗耆度耄拍軐g樂體驗(yàn)得深刻,，也才能對悲哀體會得深刻,。因?yàn)樗型耆耐度耄圆拍苡型耆捏w驗(yàn),，所以他才能夠以破國亡家的經(jīng)歷,，而體驗(yàn)了整個人生的悲苦。李后主寫的詞是很真誠的,。真誠當(dāng)然是一件好事,，這是李后主的詞成功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。
可是我也講過,，所謂真誠者,，是你感受的真誠，而并不是形式的,、外表的真誠,。創(chuàng)作文學(xué)藝術(shù)的人，好像覺得只要學(xué)會描寫,，文章就寫得好了,，這是完全錯誤的。只會外表的描寫,，并不能夠?qū)懗龊芎玫臇|西來,。雕琢和修飾不是不重要，像剛才我所講的,，好壞常常就在一個字,，“鳳簫吹斷水云間”還是“水云閑”,，“閑”字比“間”字要好得多，這不是一種修辭嗎,？可是所謂雕琢修飾的修辭目的和作用在哪里呢,？你換了一個字，可以帶給讀者更多的感受和啟發(fā),，這是修辭最重要的一個基本作用,。修辭的目的和作用是要帶給大家更多的感受和啟發(fā)，不是教你去查一查漂亮的字,，把那些字都擺在上面,。
很多人以為能夠把外表的形狀描寫得很像就是好了，不是如此的,。我現(xiàn)在要舉一個例證,，就是北宋的亡國皇帝宋徽宗。宋徽宗也是懂得音樂的,，也喜歡寫詞,，與李后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?？墒峭鯂S的《人間詞話》說,，宋徽宗雖然也經(jīng)過了亡國的悲哀，他也寫詞,，可是所寫的詞就沒有李后主的眼界大,、感慨深。為什么,？在講李后主亡國的詞以前,，我先要講一首宋徽宗的亡國的詞。李后主亡國了,，就被趙宋從南京帶到北宋的都城汴京,，帶到北方去了。宋徽宗正是北宋的最后一個皇帝,。汴京城開封陷落了,，他被人從汴京俘虜了，帶到金人的都城,，帶到更北的地方去了,。聽說他經(jīng)過燕山的時候?qū)懥艘皇自~，就是我們所流傳的《燕山亭·北行見杏花》,。
他開頭寫,，“裁剪冰綃，輕疊數(shù)重,，淡著胭脂勻注”,。這難道寫得不美,？當(dāng)然很美。作詩,、寫文章要描寫,，他描寫杏花的花瓣就好像剪裁下來的“冰”，“冰”在這里不是真結(jié)的冰,，是說透明的,；“綃”是一種透明的絲織品。他說杏花的花瓣就像是剪出來一片一片像冰那樣透明的絲綢,?！拜p疊數(shù)重”，把這樣透明的,、很薄的、很軟的絲綢,，輕輕地折疊成一層一層,。中國人習(xí)慣說真花美得跟假的一樣，說假花美得跟真的一樣,。它是真的杏花,，他說這個杏花美得簡直像剪裁的那種冰綃的花，“疊”就是那一層一層的花瓣,。冰綃是透明的,，可是杏花是有顏色的，杏花是紅色的,，所以他說“淡著胭脂勻注”,。他說顏色還很淺淡?！爸笔怯?，“勻”把胭脂融化了，“注”是點(diǎn)上去,，把紅顏色的胭脂融化的水,，點(diǎn)到杏花上去。他寫得是好,，可是你可以發(fā)現(xiàn)他所寫的就是他眼中所看見的杏花的形貌,，不是他心中的感發(fā)。他寫得是美,，但在中國的詩詞中他是第二等的成就,，不是第一等的好，因?yàn)樗皇强坍嬃艘粋€外表的形貌,，而沒有帶出來一種感發(fā)的力量,。
可是李后主就不同了,，他的一首詞說“林花謝了春紅”。就這一句,，就帶著非常強(qiáng)烈的內(nèi)心的感發(fā),，這是李后主跟宋徽宗的差別，這也是李后主的詞之所以有那么高成就的原因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