悅讀·書畫
名家筆下的舊京之秋
2024/10/15 11:08 來源：北京晚報 閱讀：1.4萬
北京的季候，最美的當(dāng)然該是“秋”吧？書堆里扒拉一番,，發(fā)現(xiàn)完整如郁達(dá)夫《故都的秋》這樣寫記秋情秋色的名篇，還是稀有,；可在文章中隨筆點染，寫出秋的絕美景致的段落,，那可真是不少,。也許通過剪裁，我們也能試著編織出一片舊京的秋色風(fēng)光,。
女作家領(lǐng)略的長城秋色
冰心很早就來到了北京,，13歲那年，她隨父從福州老家來京,，居住在鐵獅子胡同的中剪子巷,。冰心是文筆綺麗的作家，對北京的景致,，感觸也很深,。在早年的一篇記事文章《到青龍橋去》中，她筆下的秋景,，展開得異常鮮活：“車慢慢的開動了,，只是無際的蒼黃色的平野,，和連接不斷的天末的遠(yuǎn)山?！弊?，山愈深了。壁立的巖石,，屏風(fēng)般從車前飛過,。不時有很淺的濃綠色的山泉，在巖下流著,。山半柿樹的葉子,，經(jīng)了秋風(fēng)，已經(jīng)零落了,，只剩有幾個青色半熟的柿子掛在上面,。山上的枯草，迎著晨風(fēng),，一片的和山偃動,，如同一領(lǐng)極大的毛氈一般?！?/span>
青龍橋,，即八達(dá)嶺長城下著名的青龍橋車站。冰心與友人一同到達(dá)目的地,，她對這里的秋景氣象,，又有了一番表達(dá)：“登上萬里長城了,！亂山中的城頭上,，暗淡飄忽的日光下，迎風(fēng)獨立,。四周充滿了寂寞與荒涼,。除了淺黃色一串的駱駝，從深黃色的山腳下,，徐徐走過之外,，一切都是單調(diào)的！”“看她們頭上白色的絲巾,，三三兩兩的,，在城上更遠(yuǎn)更高處拂拂吹動。我自己留在城半,。在我理想中易起感慨的,，數(shù)千年前偉大建筑物的長城上，呆呆的站著……”印象中,，冰心初到北京時似乎并不喜歡這里灰突突的氛圍和“無風(fēng)三尺土,，有雨一街泥”的惡劣天氣,，但此時秋色里，她“呆呆”地看長城,，理想是否已不知飛升何處,？
恰巧的，冰心作文前后,，另一位寫過小說,，受到魯迅頗高評價，后又成為著名學(xué)者的女性馮沅君,，也在秋天來游長城,，也寫下一篇《明陵八達(dá)嶺游記》。其中記敘北地景致,，也是可供欣賞的：“道旁的草,，已被霜染而半變成淺黃色，楊柳因敵不住風(fēng)的搖撼,，不住地向火車窗子前披拂……平原茫茫所有的稼穡,，因為節(jié)序變更的緣故，已經(jīng)大半收獲,，所存的也不過此晚萎的植物,，甚至路旁田邊的叢生的野草，也無復(fù)如茵的,，青翠的,，美麗像春夏時的樣子。但是板橋,、清溪,、茅舍、竹籬,、青黃相間的村樹,，配上這蕭條原野，宛然倪云林的秋景圖,?！边@幅秋色圖畫，頗與古代文人筆下景致相合,。作者自己也說,，到此際時，始頃然得古人“云山”二字連用的妙處——“那天的天氣,，原不十分清朗,，靄靄的云氣，如遠(yuǎn)處的峰巒,，竟氤氳不分,?！?/span>
道途秋景依然：“這時候的太陽，已經(jīng)帶西下傾向,?；毓夥嫡眨成湓跂|方的峰頭,，現(xiàn)出一片淺黃而且有光亮的顏色,。而且在日光所不到的地方卻依然是青的青灰的灰?！薄敖?jīng)霜不凋的樹木一排一排的在山坡上,，遠(yuǎn)遠(yuǎn)看去，仿佛米元章畫石頭時的點子,，又仿佛園中太湖石上所生的青苔,。”馮沅君文章中,，不斷有米芾,、倪瓚等畫家畫面比附，有王實甫《西廂記》辭句銜接,，可謂今古融匯,，清明中見出渾厚。
來到長城,，有一雙“畫眼”的作者自是一番感慨：“這一路的風(fēng)景,，不是以明秀稱勝，而是以雄壯見美,。鐵軌蜿蜒,，繞在山腳下，時而看去好像被山嶺截斷沒有路似的,，峰回路轉(zhuǎn)忽又別有天地,，而居庸，五桂頭,，石佛寺三個山洞，穿極險峻的山嶺而出其腹中,，其形勢尤為巉絕雄偉……”自然之外,，也有所點綴：“樹上枯葉，圃內(nèi)寒菜,，以及茅舍竹籬等配襯起來,，綠的碧綠，黃的金黃,，紅的鮮紅,，加以一曲清溪,，瑩澈可鑒，觸危石而作響,，似摧瑯玕,，我恐怕著名的畫師，也寫不出這樣可愛的景致,?！?/span>
入秋陽光“教育”沈從文
帶著湘西異樣風(fēng)情的沈從文，來到北京時已經(jīng)成年,，可他的感知與表達(dá)能力超逾常人,，他寫記北京的文字中，直接言及秋天的很少,，可即使短短幾小節(jié),，也常給人帶來特別的秋意。在最早寫記自己來到北京境況時,，他用了這樣的筆觸：“看著沉靜不語的深藍(lán)天空,，想著北京城的古怪，為那些一遞一聲的雞唱弄得有點疲倦了,。日光下的小生物,，行動野佻可厭而又可愛的蚊子，在空中如流星般來去,，似乎更其愉快活潑,，我忽然記起了‘飄若驚鴻，婉若游龍’兩句古典文章來,?！眲倓偺峁P，就寫得如此自在,。
又過了兩年的深秋時節(jié),，他與友人一起秋游，寫有《游二閘》,?？上в浭露嘈爸掠邢?。在這有限中,，卻讓人窺出秋的深意：“要像許多許多人，記那一個城里人下鄉(xiāng)的記錄,，且贊美著說秋來天色草木如何如何美,，這在我是不可能的事。北京的天氣，不拘何時都很容易見到那種四望無邊如同一塊月藍(lán)竹布天幕的,。因為昨夜的雨把空氣濾過一道,，空中無灰塵，縱有微風(fēng),，人也不難受,。”細(xì)品這句“四望無邊如同一塊月藍(lán)竹布天幕”,，倒像最足以描敘北京的秋季天空氣象,。
1946年，抗戰(zhàn)勝利后,，沈從文隨校由昆明回到北平,。這時，秋季行將過去,，“一星期狂風(fēng),，木葉盡脫，只樹枝剩余一二紅點子,，掛枝柿子和海棠果,，依稀還留下點秋意?！蔽恼轮?，沈從文還有出人意料的句子：“北平入秋的陽光，事實上也就可以教育人,?！鼻镪柸绾巍敖逃比耍靠伤紒韰s供人咀嚼有味,?！皬拿骼赎柟夂统嗡{(lán)天空中，使我溫習(xí)起住過近十年的昆明景象,?！移婀直逼桨四甑臏S陷，加上種種新的忌諱,，居然還有成群白鴿,，敢在用藍(lán)天作背景寒冷空氣中自由飛翔?！庇浭銮锴槲廊の兜奈淖?，此時卻也表達(dá)著知識分子對自由空氣的向往。
愛秋如命的郁達(dá)夫
郁達(dá)夫和沈從文一樣是南方人,，他的家鄉(xiāng)在江南水鄉(xiāng)，也看過許多地方的秋色，可在他心里,，秋的深味,，“尤其是中國的秋的深味，非要在北方,，才感受得到底,。”甚至于喜愛到舍命的程度：“秋天,，這北國的秋天,，若留得住的話，我愿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,，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,。”
郁達(dá)夫先生的《故都的秋》,，實在是寫盡了北京秋天爛漫的表象風(fēng)儀,，和它沉靜的內(nèi)中魂靈。
他的開筆,，就頗不平常：“秋天,，無論在什么地方的秋天，總是好的,；可是啊,，北國的秋，卻特別地來得清,，來得靜,，來得悲涼。我的不遠(yuǎn)千里,，要從杭州趕上青島,，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，也不過想飽嘗一嘗這‘秋’,，這故都的秋味,。”
一般人,，即使在北京,，也不見得對季候多么在意，可富于感觸的郁達(dá)夫,，竟然要“不遠(yuǎn)千里”,，專門“趕”來北京，只為體會這里的“秋味”,。北京秋天的魅力,，被大手筆寥寥數(shù)字,，勾勒得扣人心弦。
北京秋天究竟如何魅人,？郁達(dá)夫先從南地比較說起：“江南,，秋當(dāng)然也是有的，但草木凋得慢,，空氣來得潤,，天的顏色顯得淡……在領(lǐng)略秋的過程上，是不合適的,?！彼葢严肓艘幌拢骸安环瓯眹铮褜⒔嗄炅?。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,，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，釣魚臺的柳影,，西山的蟲唱,，玉泉的夜月，潭柘寺的鐘聲,。在北平即使不出門去罷,，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，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,，早晨起來,，泡一碗濃茶，向院子一坐,，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,，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。從槐樹葉底,，朝東細(xì)數(shù)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,，或在破壁腰中，靜對著像喇叭似的牽?；ǖ乃{(lán)朵,，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?！彪m然是寫散文,，可其中的想象虛構(gòu)卻也不少?！白馊思乙淮莆葑≈?，以實寫虛，這樣的佳筆虛構(gòu)是可以被“原諒”的,。
北京的槐樹,，在舊京是一道風(fēng)景,，不少名家都有記述。郁達(dá)夫的描摹則頗為細(xì)膩：“北國的槐樹,，也是一種能使人聯(lián)想起秋來的點綴,。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種落蕊,，早晨起來,，會鋪得滿地。腳踏上去,，聲音也沒有,，氣味也沒有，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(xì)極柔軟的觸覺,?！庇暨_(dá)夫的感覺敏銳，運筆能力也足以把感觸表達(dá)充分,。他還由槐樹伸展開去：“掃街的在樹影下一陣掃后,，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，看起來既覺得細(xì)膩,，又覺得清閑,，潛意識下并且還覺得有點兒落寞，古人所說的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的遙想,，大約也就在這些深沉的地方,。”他能從掃帚留痕讀出了“細(xì)膩”“清閑”甚至“落寞”的秋意,，這就實在擴大了人們的思秋域界,。
郁達(dá)夫還寫記到今天城中已不多見的一種小蟲：“秋蟬的衰弱的殘聲，更是北國的特產(chǎn),；因為北平處處全長著樹,，屋子又低，所以無論在什么地方,，都聽得到它們的啼唱……這秋蟬的嘶叫,，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樣，簡直像是家家戶戶都養(yǎng)在家里的家蟲,?！泵髅魇亲匀唤绲南x，郁達(dá)夫卻說成“家養(yǎng)”,，一方面言其多,，同時說與人關(guān)系密切，細(xì)處可見文章寫出趣味的手法,。
還有北方的秋雨,，郁達(dá)夫也認(rèn)為比南方的下得奇,、下得有味?！霸诨页脸恋奶斓紫?，忽而來一陣涼風(fēng)，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來了,。一層雨過,，云漸漸地卷向了西去，天又青了,，太陽又露出臉來了,。”
魯迅寫記棗樹有名句,。郁達(dá)夫也說道：“北方的果樹,，到秋來，也是一種奇景,。第一是棗子樹,；屋角，墻頭,，茅房邊上,，灶房門口，它都會一株株地長大起來,。像橄欖又像鴿蛋似的這棗子顆兒,，在小橢圓形的細(xì)葉中間，顯出淡綠微黃的顏色的時候,，正是秋的全盛時期,；等棗樹葉落，棗子紅完,，西北風(fēng)就要起來了……只有這棗子,、柿子、葡萄,，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,，是北國的清秋的佳日，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沒有的Golden Days,?！保ㄎ闹小捌甙嗽隆保?dāng)為舊歷,。）這樣的故都金秋一刻,，你我感受到了嗎？（楊建民）